截然相反的爱情

说出分手二字那刻,姑娘眼角的泪还未干。

屋外雨声淅淅沥沥,树荫下行人撑伞而过,阳台露天植物的叶子被砸痛,不时啪嗒作响,楼下咖啡店音乐温柔轻缓,是陈奕迅的《十年》。

你垂下头没说话,指间香烟快燃尽,刺痛将你惊醒,姑娘已经走了,扔下共同养大的金毛犬。

一人一狗,对视间,默默无言。空气中惨留着柚子清香,上个月情人节你送她的香水。

认识三年,恋爱两年,见过双方家人,伯父伯母面容慈祥。

没有大腹便便的中年程序员,实属少见。伯父退居二线,做着管理岗。网上调侃着秃头,在对上眼前满头乌黑的男人,你感慨,果然段子只能是段子。

伯母戴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手中端着你爱吃的松鼠鱼。佳肴可口,盛情满桌,你正忐忑,放在膝盖上的手背突然湿润,低头毛茸茸小泰迪在腿边乖巧坐下,冲你吐出粉色小舌头。

她扯扯你衣袖,转头,姑娘眼神温柔,隐含鼓励。黑白分明的眸,映出手足无措的你。

“别愣着,尝尝我妈手艺。”

你是她初恋。

在恋爱三个月后,小姑娘执意将你拽回了家。路上,采购完大包小包,你仍惴惴不安。副驾上的小姑娘兴致勃勃敲着键盘,笑得前俯后仰。低头回完一条微信,她见你迟迟不动身。

“发啥傻呢,快开车吧,大叔。”

“爸妈都等盼着,你最爱的松鼠鱼都上锅啦!”点开微信界面,果不其然,松鼠鱼在油锅里炸得香酥脆,油滋滋作响,听起来就令你食欲大增。你喉头动了动,欲言又止,最后一个字也没冒出来。

她刚出来两年。

你在社会上已经摸爬滚打六年。小姑娘干净得如白纸,而你,作为工作室带头老大,领头羊的责任义务,早学会了白切黑。

小姑娘年轻貌美,性格活泼开朗,处处能听到她笑声,无忧无虑,工作能力也不弱。大家争先恐后,狼多肉少,却没想到最后花落你家。

面对小姑娘清澈的眼睛,总觉无处遁形。她比你想象的机敏聪慧,也比你想象得坚持,有耐性。

从早早工作,历经风雨,一无所有,到有房有车,你耗费的不仅是时间,也失去了爱情。上次恋爱处于创业初期,冷掉的佳肴,倒头就睡的烂醉,同行人见过你太多狼狈。万万没想到,功成名就时,她却选择离你而去。

你很清楚,你为什么对小姑娘特别好。

你在弥补,借着这朵温室花儿,你在弥补从前为你变成带刺玫瑰,厮杀战场的白月光。

你也明白,小姑娘情窦初开。在你多次照拂下,情愫暗生。比你想象得大胆。借着部门团建,壁咚、墙咚,她旁敲侧击,仗着那相似的眉眼,她肆无忌惮。

一觉醒来,她光着身子躺在你怀里,露出黑白分明的眸看你。你揉揉发疼的太阳穴,却清楚知晓什么也没发生。

烂醉如泥的身体,哪还有力气,图谋不轨的小姑娘,啥也没说。只是在你推开被子起身时,拽住你的手,然后年轻身体覆盖上来。

“这时候,你难道不该负起责任?”

你皱眉将人从身上推开。

“负什么责?”

你面无表情,光脚踩在地板上,捡起衣物塞入洗衣机,赤身裸体去浴室洗漱。

身后人悉悉索索,亦步亦趋,余光中,她套着宽大衬衫尾随你。

“啪”一声,连自己都不知火气从何冒起。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轻轻敲了敲门,她跌坐在门外。

后来啊,也不知是你妥协,还是你心软了。

你打开门,腰上裹着毛巾,浴室里雾气沸腾,她转过头来望向你,湿漉漉的眸。

小姑娘得偿所愿。

只是那晚她在隔壁欢欣雀跃,你在这边窗台抽了一根又一根烟。直到天方鱼肚白,烟烫指间,你如梦初醒。一夜未睡,下巴长出青渣。

送花,送包,送鞋,送衣服,送礼物。

二十四小时在线宠媳妇儿。微信朋友圈很长一段时间都被小姑娘霸屏,恩爱秀得刺眼。工作室一群汉子鬼哭狼嚎,都在叫嚣“柠檬树下排排坐,老大脱单我成狗。”

小姑娘模仿完段子,刷着微博,突然笑得花枝乱颤。你放下经济周刊,摸了摸人头,问她乐什么。

有伴有眼,她掰着指头道,“你比我大六岁,岂不是,你上一年级了,我刚下地?”

嗯?你不说话。

她缩缩脑袋,如小鸡仔。

“你比我大六岁,是不是该让让我?”

你乐了。

这是爱情吗?你不知道。

但小丫头充满活力,连带感染着你。恰逢妈电话打来,你备注的名字是宋朝阳女士。小姑娘眼疾手快一把夺过,先发制人。

“您好,夏季洗澡去了,您有什么事吗?”

瞧瞧这醋坛子模样,不知情还以为你刚做了啥。

宋朝阳女士显然一愣。

“你是谁,我儿子呢?”这下,面红耳赤的小姑娘如哑炮,气急败坏要掐你腰间软肉。憋住笑意,按住躁动的人儿,你将小小一只的她圈入怀中。

“宋朝阳女士,您儿子在这儿。刚接电话的,是您儿媳。”鬼使神差一句话,吓得宋女士挂了电话,反应过来说了什么的你,只见小丫头低着头沉默。

如果一切在这里画上句号也不错。

她终于盼来爱情。

可是,你左上方心脏隐隐作痛。

你想起了故人。

一无所有时,义无反顾陪在身边的故人。

“夏季,我不要你了。”

字字扎心,杀人不用刀。上次吵架,你声嘶力竭红着眼,她哭着哭着不说话。

如此拼命工作,不过是为一个美好未来。

听到这话,她义无反顾甩开了你伸出的手。那是你的未来。破碎的字,在抽噎的哭声中,拼凑成句。

“你真想好了?”

宋朝阳女士欲言又止,尽管同龄人中保养得宜,眼角还是留下了岁月的雕琢痕迹。你沉默中点头。

晚上,宋朝阳女士疯狂给小姑娘夹菜。

小姑娘倒比你想象得从容。

疯狂地给你添菜。

“虽然咱们现在一无所有,但咱俩都在呀。”

“是的,回不去了。你什么都有了,就放过我。”

两句话,一句是天堂,一句是地狱。

你永远被告知,没有选择权,只有被安排。

“我还是信的,等你闯出事业,我也不会年老色衰,要真有那么一天,你也不会抛弃糟糠之妻。”

可你被抛弃了。

糟糠之妻休了夫。

放不下放得下又如何,她近期唯一一条朋友圈,发着大红喜帖,烫金体上,是另一人与她名字并排。

“我把香菜给你挑出来了。”小姑娘一脸求夸表情,她碗中白饭上铺了一层细碎香菜,而你面前的烤鱼则干干净净,只有鱼肉。

也不知她是怎么办到的。

你真不爱吃香菜吗?只是另一人过敏,沾不得罢。生活终究继续,小雨淅淅沥沥。你站在阳台,金毛跟泰迪一左一右像护法蹲着陪你。

小姑娘刚闹别扭要分手,你沉默着,算是答应了。

你想雨过天晴,一切又会好起来,早已习惯。

“你就不知道哄哄人吗?”抽噎声在身后响起。

人一生会遇见很多人。你以为她们相同,可事实却截然相反。

“下次就算再这样,我也不会真分手的。”

你回头,金毛转身摇着尾巴,泰迪跳着往人怀里扑。小姑娘一边安抚狗子,一边狠狠瞪了眼你,像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冲向厨房。

“呀!我的松鼠鱼!”

少年赠她红玫瑰

桌上玫瑰花娇艳的红,刺入眼。

年少往事,落在白纸上,笔尖意犹未尽。照片里,少年坐在凳子上,埋头奋笔疾书,少女靠在桌前,单手支撑着脑袋,一手比着大大耶,露出明媚笑颜。

早恋,暗恋,学霸,学渣。

四个关键词,敲定少年少女整个青春主题。

“小王子驯服狐狸,却顾着玫瑰花。”

“我不想成为你的狐狸。”

少女洋洋洒洒几千字小作文,归纳总结提点就两句话。搁下笔,少年伸个懒腰,看看窗外蓝天白云,放松眼睛。黑板前,她垫着脚擦完最后一笔,夕阳余晖落在空荡教室里。

“你还不走?”

“我等你啊。”

“数学好难啊。”她嘟囔着。

“要是不学就好了。”少年没作声,弯下腰蹲在她前面,为她系上散开的鞋带。少女一怔,止住抱怨。低头,他眉眼温柔。

再回神,他拿着热气腾腾的鱼丸串,站在身边。

“趁热吃,小心烫。”

少女呆呆,小声应道,接过鱼丸咬一口,被烫得眼泪汪汪,抬头看他。他伸手摸了摸人头。

“都说了,让你小心烫。”

第一次吵架,是在午后蝉鸣声中,他刚为测验分数懊恼,就见她蹦蹦跳跳拿着薯片可乐进来。

“没啥,就一次考试,放轻松。”

少女愉悦话落,一罐可乐落座他眼前。

许是她动作幅度微大,少女卷子从抽屉滑出,惨烈红线拼出“34”分,扎眼。她手忙脚乱将它塞进去,皱皱巴巴。他摊手,眉皱更紧。

“拿出来。”

“别看。”若是他细致,就能注意到她羞红的眼。

“你是天之骄子,我只是咸鱼。”她振振有词。

抿嘴,杏眸瞪圆,被踩中尾巴的猫附体,活灵活现。没底气的人,声音越大。

“咸鱼可以翻身。”他神色淡淡,懒于争执。有这功夫,不如再做两道题,以备考试。他转身,弯腰捡起掉在桌腿边的可乐罐,拉开环,递向她。

她没服软。

少女看了眼他脸色,忽将可乐罐推开。没防备,咖啡色液体溅落在白衣蓝裤脚上,污渍染白,乱七八糟一片,他没说话。

冷战开始了。

他身后没了小尾巴。

放学,下课,做作业,等忙完,夕阳西下。背着包抱着书,耳边没有少女往常叽叽喳喳。

穿过走廊,路过栀子花丛,洁白花儿叠着幽香,绿叶之下美如油画。风过,沙沙,砖红墙面爬山虎伸展枝桠。突然,有些无聊了。

路边快收摊,他看着鱼丸买下一串烤肠,却在付完钱后没了胃口,流浪猫凑在远处观望。

少年走了,夕阳拉出长长影子跟随。猫儿快速上前,狼吞虎咽。

5月20日

班里闹哄哄,你追我赶。他坐在桌前,坐得笔直。手心有汗,握着笔杆,脸上风轻云淡。

少女在友人陪伴下,拎着零食袋,满载而归。看他发呆,敛去笑容,从袋里掏出一罐冰镇可乐,可乐瓶身泛着白雾。

他稳着没出声。少女看了眼他微微一笑,将可乐罐放在他身旁同桌空桌上。

“我的呢?”少年稳不住了。

“这还没入夏,咋就有蚊子闹哄哄了?奇怪!”少女说完,拿起桌面的书在耳旁轻扇了扇。

“巧克力?谁送的?”

前后桌围过来看着少女羞红脸藏不住笑。刚打完球,大汗淋漓抱着篮球回来的同桌,冲少年挤眉弄眼,意思很明显:前两天问我哪款合适,在这儿?

少年起身让人回座,一副“懂得别说”表情。

同桌点头,落座,吃瓜不显事大,探身,起哄。

“诶诶诶诶!谁送的?有情况啊!”

一群人推推搡搡,笑开了。

“别看我,我可不知道。”

听同桌话落,少年拿出纸,擦擦手心汗水,继续写题。

“我们和好吧。我原谅你了。本姑娘大人有大量。我知道,巧克力是你送的。”

上课时,她递来一张小纸条,秀气钢笔字。

“给玫瑰花的礼物,也就你这么肉麻,土味情话太俗了!”

收到纸条,少年嘴角藏不住上扬。

傲娇啥,小姑娘,还土味情话,你不是甘之如饴吗?

枕在风里的梦 

一觉醒来,起身望去,窗外春光明媚,枝头绿意点缀。揉一揉太阳穴,酒后宿醉微疼。转头,橘猫儿蜷缩在枕上,团成一团儿,咂了咂嘴。

姑娘打开文档。

冬去春来,过完除夕,桌上手机电满格。一摞红包搁在新衣服上方,大红封面洋溢喜庆,烫金字体新年快乐。叮咚一声,友人发来短信,出来聚聚?

洗漱化妆,理好围巾,裹紧大衣,站在镜前反复确认。朋友电话打来催促,来啦来啦,侧头拿手机耳边应着, 掐掉电话,拿围巾戴口罩,匆匆换鞋往屋外冲。

打车出行,时间匆匆,达到约定地点,付完钱,向师傅道一声新年快乐。推开餐厅门,朋友起身挥手,桌上已备好喜爱的甜品。

短暂相聚,你方吐槽,我方调侃。学业感情,家长里短,一个不落下。包间私密性,将小世界划开距离。拥抱祝福,在离别前,不舍起来。

车过,两旁树退,窗开,华灯初上。短发姑娘,唇角无声,拿出手机,接完电话。家中热闹,亲人在等。姑娘身旁空位,放着大包小包。

姑娘默默打开文档,继续敲字。

爆竹声声,儿童嬉闹,灯火阑珊处,多人闲聊,目光含笑。猫儿狗儿,你追我赶,直到饭点。两家伙儿游走人群,左蹭右喵,亲昵讨好。

客厅里,电视中,过年倒计时,正喧嚣。

瓜果酒水大鱼大肉,铺上几桌。亲朋好友,熟人远客欢聚一堂,笑意盈盈。就近寒暄,远处随意。目光相视,举杯共饮,新年快乐。

姑娘起身,将杯中一饮而尽,避开与七大姑八大姨的目光,将如坐针毡的感受藏进眉眼。放下杯,环视四周,唇角轻扬。

你们慢慢吃。话落,姑娘礼貌退席,不忘收走碗筷。饭后,一群长辈就地,麻将,桌子,板凳,没有三缺-一。团年,最不缺的就是人。

姑娘缩进房间里,关上门,打开窗。新年喜庆,处处张灯结彩,月许是被羞红脸,不见身影。

她拿出耳机,登陆游戏,打开语音,好友们叽叽喳喳,新皮肤新英雄。卡在十二点钟声处,姑娘低头,手指灵活敲键, 屏幕上,微信微博QQ消息不断,红包雨下个不停。

烟花盛大,灯火璀璨,姑娘紧闭房门,坐在窗边,低头视野死死盯着那几个小人,耳机里不时飘出一句炫酷女声“大杀特杀”。

好友陆陆续续下线,姑娘退出游戏界面,将隐隐发烫的手机随意抛向床。她环抱着自己,目光静静地看着脚边,突觉落寞。

拿起手机,点开页面。门外热闹声不减,冲破去年疫情带来的压抑。

两方对比,越是热闹越觉孤单。冰冷大理石地板、上,夜色勾出几抹浅浅光影。

关掉灯,姑娘蜷缩在一角,盯向自己的影子。影子似乎懂了。

恍惚中,越过空间距离,起身给了姑娘一个温暖的拥抱。姑娘在难过什么,说不清。许是晚餐被大人拖着喝了几杯的缘故。

很久没动笔了。

提笔千言,再次落不下一字。儿女情长,江湖恩怨,像上个世纪的故事。不知不觉,从早到晚,喜欢在课堂上偷偷写小说的人儿不见了。

烟花谢后,七大姑八大姨的麻将声逐渐停了。手机里,空白文档页,终于冒出了一排字,可很快又被删掉。

妥协了。她默默从窗台边下来,回到被窝里。被子渐渐温柔起来,姑娘像只猫一样,蜷缩着睡着了。

成年后,人往往越发怀念幼时。儿时那些曾经看来刻入骨髓的疼痛,如今都变得云淡风轻。但儿时执着的梦,却在成长中渐渐陨落。

空白渐渐被密密麻麻的文字填满,姑娘在梦中笑了。

一路而行,不同告诫,写作是靠天赋,只能当爱好,不能成职业,当然,偶尔做梦是可以的。

只是这梦太过缥缈,如同风中,多数文学著作,都是死后留名。

人的确会被现实抹平棱角,但如果是一场梦,睡在风里也没关系。一直努力的话,迟早有天,它会落下来,走进阳光。

 

故城的秋

如果可以,愿舍去生命三分之二,只为故乡的秋,稍作停留。郁达夫如是。我曾亦是。

喜欢从骨子里,慢慢延伸出来,伸展枝桠肆意盛开,它藏不住,躲不了。

思念,惆怅,二者穿针引线,将乡愁串起,如血脉相连,传承在人记忆中。想起儿时家长里短,晨起一杯豆浆,就着油条,绝密拍档。

简城,丰镇,小小一隅。父辈不亲,隔代亲。少小离家,感触尤深。抗拒关心,谢绝亲近,自我封闭。他乡人,故乡客,不知身在何处方为家。

刻意伪装,锋芒毕露,藏在锐利目光下。夜半熄灯,阳台一角,无人留意,独自仰望,不见月色。泪溢出被憋回,羞红了眼尾。

想哭时,抬头看看。不说话,保持缄默。喉头塞感稍退,余光瞥眼四周,脖子抬得高高,别人看不见。什么时候,才能卸下压抑,放肆痛哭?

讨厌离别。聚会热闹,散会冷清。如果热闹终将退场,又何必搞得轰轰烈烈,像烟花盛景,繁华易逝,空留伤悲。

要我说,何须满园春色,不如留得残荷听雨声。

拥抱,分开,挥手,再见。道声后会有期,往往后会无期。一路成长,一路别离。朋友,家人,到底没谁长情。

强势冷血,敏感脆弱,二者交织。小丫头撑着下巴支着脑袋,望着楼下嬉闹打玩,你追我赶,稚子天真,终觉无趣。

书声划过,空白处留下歪扭字迹,太阳好大,要是啥时能出去玩就好了。终究小女孩心性。

外公爱笑,并非天生。许久一见,满满陌生。可能对小孩子多笑笑,小孩子也会多笑笑吧?读过哪些书?交过哪些朋友?平时喜欢做什么?

至于喜欢爸爸还是妈妈,离家这几年,有没有想过外公?倒是只字未提。夜间出来上厕所,无意撞见大人闲聊。

娃挺乖,学习也不错,就是话少不太爱搭理人。见我来,收了声,母亲背过去。微弱橘光下,外公轻道。

毕竟人小就离家,急不得,慢慢来,要有耐心。

想吃就买,大手一挥。想玩就去,记得打伞。集市热闹,不如让你妈带你逛逛?小孩子不过爱玩罢了。吃喝拉撒满足,释放天性。

喜好口味,吃穿住行,关切照顾。人非草木,再者,草木亦有情。临到惜别,小丫头眼圈红了。外公倒是如来时,笑意不减。

小家伙儿,别难过,好好学习,放假啦,就回来找外公玩儿!外公教你下象棋,好不好?

炊烟寥寥终有散。

好不容易尝到甜头,幸福却戛然而止。如果未曾见过光明,我也不会难捱黑暗。

母亲大病一场,终是离去,父亲工作,我又回到从前,唯寒暑假回小镇,陪陪外公 ,聊以慰藉。

叛逆青春,与父亲隔着电话,面红耳赤。寒暄开头,争吵结尾。彼时,从一处搬到另一处,除外公身边是家,小姑娘又有何处是家?

可老人老人,终究是老了,又能照拂几时呢?

陪外公度过最后几年,某个夜晚烟花盛大。家里就我俩,冷清对比,更为讽刺。父亲要初几方回,新家庭少不了应酬。外公说,他理解,当女婿做到这份上,不错了。

新年倒计时,喜庆红色扎满荧屏,我望望天花板,不做声。外公坐在床上,有许久未出过门。老人家有哮喘,走起路来像拉开风箱,呼呼作响。

前些日子,扶阿公出门,两分钟路程,我俩耗费近半小时。期间每两分钟,外公都要停下,稍作休息。汗珠密密麻麻浸湿背,衣服都能拧出水。

后来,外公就不爱出门了。

从前春节,母亲在侧,总会将我从床上挖起,母女俩跑上楼顶,站在小镇高处,环视四周。以往冷冰冰的单元楼,在五颜六色景下,噼里啪啦声中,喜庆可爱起来。

母亲喜欢带我见识热闹,她没读过多少书。基因有时挺奇怪,不喜欢阅读的她,却生下了嗜书的我。母亲不在了,但这些记忆却鲜活着。

外公老了。他假装不知道自己老了,藏得很好。于是,我也假装不知道。唯光阴清楚,人岁数大了,就爱翻出从前记忆,借以慰藉。

记不清是第几次撞见外公虚掩着门,背对我看着照片,从怀里拿出手帕拭泪。

他总是背对着我一个人伤感,面对我时欢欢喜喜仿佛世间从未有苦难。

对着老人家在医院的睡颜,我想,我是在意的。住院时,放着电视,守着人,就如从前。

夜里失眠,忽想起阿公,眼泪不值钱地砸,又无声归于寂静。室友们睡得正香,我又忍不住矫情了。自嘲一声,辗转反侧,依旧睡不着。有时,甚至不敢去想。会有亏欠,为何相伴太短。

我已很久未回故城,自阿公离去。老家的房,已变卖。

那一隅之地,白发老人,拿着蒲扇,笑意盈盈,唤我小名。风声过耳,有叶砸落,金黄色边,匀满地阶。三两校友身侧笑谈而过,青春少年,风华正茂。

拾起一片枫叶,笑逢金秋。

故城的秋,我却,再不敢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