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绵绵不绝的雨声里
一个夏天已经过去
没有人读我的信件
日子像一块磁铁
牵引着我 走向自己的墓穴
失眠的夜很长
梦太短
我头枕着落日
睡在时光的倒影里
在绵绵不绝的雨声里
一个夏天已经过去
没有人读我的信件
日子像一块磁铁
牵引着我 走向自己的墓穴
失眠的夜很长
梦太短
我头枕着落日
睡在时光的倒影里
一个男人,一手拎着购物袋,一手拿着钥匙,打开房门。一条土黄色的柴犬,闻声窜出,迎面扑上来,贪婪的嗅着购物袋里的食物。穿过杂乱的房间,男人和狗站在冰箱前。男人将购物袋里的东西,一件一件从购物袋里取出,放进冰箱储藏室。西红柿,黄瓜,茄子,西兰花,土豆,,鸡胸肉,五花肉,火腿,啤酒和可乐。
柴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盯着购物袋和男人的手。几枚橘子从破了洞的购物袋里滚落。狗猛扑过去,捉住其中一枚橘子,如获至宝般兴奋地啃食着。
男人蹲下来,捡拾起其他的橘子,放进冰箱。又将冰箱里腐烂过期的食物清理掉,随手丢进垃圾桶。
掀开的垃圾桶底部,一张皱巴巴的餐巾纸上,留着半边鲜红的唇印。他移开目光,盯着那只啃食橘子的柴犬。橘子皮被撕破,橙黄色的汁液沾满它的下巴和白色的地板。
桌上的旧报纸和杂志,沙发上的长筒袜,连同蓝色丝巾,洗手台上的情侣款漱口杯,牙刷一起被装进黑色垃圾袋。
手机画面定格,男人的脸以一种奇怪姿势扭曲着。虚化的手指微微抬起,正将一包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往黑色垃圾袋里扔。
女孩关掉手机屏幕。从浴缸里起身,裹了白色的浴巾,吹干头发。打开衣橱,取出好看的连衣裙,短袖T恤,牛仔裤,半身裙,吊带衫,黑色晚礼服。一一试穿。
她坐在梳妆台前,用桃木梳子一缕一缕地梳理长发,绾起精致的发髻。在干净苍白的脸上仔细涂擦化妆水,乳液,又抹了一层淡淡的粉底。最后勾画眼线,修眉,涂了玫红的唇彩。换上红色舞鞋。
女孩站在镜子前,用陌生人的目光,打量自己,露出满意的微笑。
她踮起脚尖,在蓝色的瓷砖地板上,旋转,舞动,幻想自己是海上的精灵。
年轻的舞者跳累了,轻轻脱掉舞者,用纸巾擦去唇膏和脂粉,披散开精心绾起的长发,揉乱。又去洗了一次脸。脱去华丽的晚礼服,套上宽大的起了毛边的运动衫。
女孩转身离开了房间,从望远镜的视野里消失,不知去向。男人——这次是另一个男人,坐在窗前,垂下目光,不慎看到自己凸起的裆部。
男人放下望远镜,双手推动轮椅,移动到房间另一侧画架前,背对着光。
他迟疑地拿起画笔,在洁白的画稿上勾画出静静流淌的月光,画出月光照耀的海面,海面上跳舞的精灵,精灵银色的翅膀,翅膀上闪烁的荧光。
荧光与月光交融在一起。
画家注视着那幅画,良久,突然将手中的画笔,沾满黑色的墨汁里,发疯似的画板上涂抹,将刚刚画下的一切全部覆盖。
那黑色像一缕烟,慢慢散开。我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扔进垃圾桶。转身离开卫生间前,看了一眼镜子里,自己那张麻木的脸。回到工位,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又一行的代码。
回家的路上,我又绕道去看了一眼兔子先生,他依然端坐在干净的玻璃橱窗后面。侧着头,偶尔漫不经心地瞥一眼路过的行人。他额角的那小撮绒毛,颜色似乎比昨天浅了一点。尾巴看起来比上周短了大概一毫米吧。对了,前天他看到我的时候,嘴角微微蠕动了一下,好像是在的笑呢 。
“你好吖,兔子先生。”我轻轻地小声跟他打招呼。
但是,今天他好像没有注意到我。也许他只是假装没看到我,因为昨天我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没有和他打招呼。当时,我急着去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聚会。而且,我并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和兔子先生之间的秘密, 他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杂货店店长留着波浪头,穿一袭淡蓝色汉服,和细高跟凉鞋。她透过橱窗玻璃,第三次看向我,并顺着我的目光,转向兔子先生。我慌张地垂下头,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里逗留了很长一段时间。糟糕,这次恐怕又要挨一顿臭骂了。
“再见,兔子先生,我明天再来看你。”仓惶开溜之际,我仍然不忘低声跟他道别。就在我转身离开的一瞬间,兔子先生眼里闪过一道异样的光彩,像我在梦里看见的那样。
我常常在梦里看到兔子先生。有时候,他悄悄的跟在我身后。我看到他的影子,落在我的脚边。但当我转过身,他就不见了。还有一些时候,他会窜到我前面去。我就跟在他后面跑,去到一些遥远又陌生的地方。但是,我怎么都追不上他。
好想悄悄走近他身旁,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抚摸他额角那撮细软的绒毛,亲吻他。
“铛铛…”
妈妈用筷子敲了敲我面前的饭碗,我回过神来,胡乱扒拉了几口饭,便跑回自己的房间,拿出彩色铅笔和涂鸦本,继续埋头作画。
涂鸦本里画满了我和兔子先生的故事。我们一起玩儿,一起跑步,跳绳。一起吃零食,一起去爬山。我不小心跌倒了,他总是想办法把我拉起来。虽然这对兔子来说,很难办到,但是,他可以。因为他不是一只普通的兔子。还有,我在外面被别的小朋友欺负,伤心哭泣的时候,他一定会跑过来,把我的泪水一点一点的舔干净。
我觉得拥有一只兔子,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尤其是像兔子先生那样可爱的兔子。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吃过早饭。像往常一样绕很远的路,去看我的兔子先生,跟他说早安。我怀着悸动不安的心情,靠近熟悉的窗口。却发现那个橱窗空了,兔子先生不知道去哪里了。我的心也一下子空了,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整个世界在我眼中,都失去了意义。
留着波浪头,穿淡蓝色汉服和细高跟凉鞋的店长,来到我身边,摸了摸我的头。微笑着拿出那只可爱的兔子先生,送给了我。我痴痴的望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那一刻,我觉得天使大概就是那个样子的吧——留着波浪头,穿淡蓝色汉服和细高跟凉鞋——虽然她拿走了我所有的零花钱。
我紧紧地抱着兔子先生,内心充盈着喜悦和甜蜜,就像全世界所有的花,都在我心底绽放。
但是,他额角的绒毛,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柔软,我注视了他很久很久,他的嘴角一下都没有蠕动过,他的眼睛也发不出任何异样的光彩。他不会跑,不会跳,不会吃东西,我不得不承认,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毛绒玩具。无论我怎么摆弄,他都是那个样子,侧着头,蹲在那里。
我把他放在哪儿,他就呆在哪儿,在沙发上,在床上,书架上,或者写字台上。他永远都是那样一副样子。没精打采,一动不动的,没意思透了。
三天之后,我已经再也不想看到那只兔子了,于是我把他扔进了柜子里,同其他的那些兔子,山羊,狮子,鹿和凯蒂猫呆在一起。他们全都看起来那么普通和无趣。我皱着眉头,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就关上柜子,出去玩了。
第二个星期天,妈妈带我出去买东西。经过一家新来的店铺时,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摆放在玻璃橱窗里,那只色彩斑斓的铃鹿深深吸引了我。她看起来那么的优雅,神秘,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异样的光。
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我的左手疯了。
我想喝水,可右手刚拿起水杯,左手就夺过杯子,把水泼到地上,我无聊,拿起手机想刷刷抖音,刚解锁,左手立刻按下锁屏键,扔掉手机。我穿好衣服,右手系好纽扣,左手偏要一颗一颗的把它解开。
更可怕的是,一天夜里,我突然从睡梦中惊醒,感觉一只冰冷的手,死死的勒住我的脖子,勒得我喘不过气来,憋的满脸通红。我拼命挣扎,用右手一点一点的掰开卡住我喉咙的那只发疯的手。
我注视着自己的左手,也注视着右手,双手合十,它们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左手的指甲稍微长一点,右手食指有一道浅浅的划痕。我把双手摊平,掌心有一样的纹路。翻过来,手背上的脉络也一样。
但我清楚的意识到那只左手不属于我,它像被幽灵附体了一样。我真恨不得把那只左手砍了,但又下不去手。为了睡个安稳觉,每天晚上,我都不得不用胶带把左手绑在床头上,像捆住一头失控的怪兽。
我的生活完全被那只发疯的左手打乱了,早上,我穿好鞋子,系好鞋带,左手会把鞋带一点点拆开,换另外一种系法。我拧开水龙头,想要刷牙洗脸,左手随即把水龙头关上。右手拧开,左手再关上,这样反复多次……
更可气的是,我辛辛苦苦的煮好了饭菜,刚吃了没几口,左手就把它端走,倒进垃圾桶。熬夜追剧时,我要小心提防着,左手可能突然抓起沙发上的遥控器敲打我的头。那样一下接一下狠狠地敲着我的头皮,力度和频率像极了小时候妈妈阻止我看动画片的方式:让你再看,让你再看……
有时,我刚刚打开冰箱门,想拿出可乐喝,左手便猝不及防地将冰箱关上。让人哭笑不得。
上午,我从工位上站起身,恍恍惚惚地走出办公室时,居然撞到了刚进公司的实习生小西。小西打了个趔趄,差点跌倒。手里抱着的文件,散落一地,“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一边道歉,一边弯腰帮她捡地上的文件。
我刚想把捡起的文件递给她,左手却把它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这可是我刚做好的方案,你……”小西一脸气愤的看着我。
“嗯?”我转过头,冷冷地说,“我看了你的方案,不太行,你再重新做一份吧。”
“那…好吧。”她垂着头,忍气吞声的走开了。
“哼,这个小西,才进公司几天,整天狂得什么似的,谁都不放在眼里,早该好好教训教训她了。”同事走过来,搂住我的肩膀,笑着说。
我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时,左手把我身上的蓝色针织衫脱掉,套上我几年前买来,却一次都没穿过的鹅黄色长款连衣裙。彭亮在楼下等我,一见面,他便皱起眉头,低声嘟囔了句:“今天怎么穿的跟坐台小姐似的。”我立刻没了兴致,转身回家。
他上前拉住我,赔笑:“你看你,开个玩笑嘛,干嘛这么小心眼。”
彭亮把我塞进车里,载我去电影院。我望着他挺拔的背影,下意识的叹了口气。他发觉气氛不对,转头看了我一眼。
“好了,你跟我计较什么呀,我这人不会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小就没人教我。小时候,我爸我妈都不在身边。每天我放学回家,连饭都吃不上……”彭亮说着说着,声音竟有些哽咽。
我的左手抬起,又慢慢放下,心里徒然的有一些悲伤,不知是为他,还是为我自己。他的话不经意间勾起了我童年时那段孤独的记忆。
“没事。”我喃喃低语。
电影开始不久,彭亮的手机就一直振动,他溜出去接电话。我一边看着电影里不明所以的片段,一边吃着爆米花,吃完又拿起旁边的饮料瓶,右手拧开瓶盖,左手接着把盖子拧上。邻座的男人狐疑的看了我一眼。我尴尬的笑笑,放下饮料瓶。
彭亮回来时,脸色有些难看。我低声问他:“怎么了?”他没回答。冷冷的坐在一旁,盯着荧幕上闪烁的画面,一言不发。他的座位和我紧挨着,可我却感觉他离我很远。
电影散场时,他突然又来了兴致,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吃饭?我本来想拒绝,但看他的态度热情又诚恳,便点点头答应了。而且,我觉得就算我说不去,他也会强行拉我去的。我总是拗不过他。
那间包厢是提前预订好的,浪漫的烛光晚餐,牛排,红酒,蜡烛,精致的玻璃瓶里插着一支娇艳欲滴的玫瑰。我着实有点意外,这场面过于隆重了些,他该不会是…
他帮我倒了一杯红酒,又细心地为我切好了牛排,一边吃,一边深情地看着我,笑而不语。我脸颊绯红,脑海中预演着待会他单膝跪地,掏出钻戒时,我该以怎样的表情,怎样的姿势去接受,或拒绝。
侍应生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个大大的奶油蛋糕,伴着那首《生日快乐》的旋律,缓缓的向我们走过来。像爱情片里浪漫而老套的桥段。可是……
“今天,不是我的生日,也不是你的,订蛋糕干嘛?”我随口问道。
他的脸色突然凝重,走过去低声对侍应生呵斥了一句什么,侍应生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
“嗨,没事,”僵持了一会,他接过蛋糕,才又忽然想起似的,转过身回答我说,“不过生日也可以吃蛋糕嘛。你不是喜欢……”
我点点头坐好,埋头吃起蛋糕。同时,分了一半放在他的餐盘里。催促:“你吃呀,快点吃,这蛋糕真的好好吃。都吃完哦!”
他蹙着眉,切下一小块,用叉子挑着,放进嘴里。
“这蛋糕真是太好吃了…你也吃呀…好久没这么开心了…都吃完哦!不要浪费…”我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蛋糕一边说,
他又吃了一口蛋糕,温柔地看着我说:“喜欢你就多吃点儿, 慢点…别噎着…”
“嗯嗯,你也吃…”蛋糕吃多了有点腻,我拿起高脚杯,喝了一口红酒,放回桌上时,不小心洒到鹅黄色连衣裙上,他起身过来,拿出纸巾低头帮我擦拭。
“你看你,这么不小心,跟你说了慢点,慢点,怎么有像你这种笨手笨脚的女孩。”
我站在那里,不吭声。他抬起头注视着我,轻轻用食指刮去我唇边的奶油。烛光下,他的脸庞看起来那么的温柔俊朗,让人迷醉。我痴痴的望着他,左手拿起桌上的刀叉,猛地刺进他的胸口。一下接一下用力地刺。血溅到我身上,将鹅黄色连衣裙染成橙色。
我大声对自己哭喊:“停下来,停下来!不要这样,停下来!”可是,我控制不了我的左手。
为什么一闭上眼
就会看见自己站在镜子里
为什么空无一人的房间
我一走进
就要被挤到角落
为什么天总是绿的、黄的、红的
唯独不是蓝色的
于是我将自己锁在小小的屋子
妄图寻找答案
我不过是这屋中一粒小小灰尘
无所谓生死
无所谓答案
无所谓我
漂亮女孩,眉眼弯弯
那淡淡的笑容
醉倒了几个少年
漂亮女孩,眉黛轻敛
那浅浅的愁绪
淹没几幅笑颜
女孩啊!女孩
你的笑容仿佛春天
吹皱一池春水,吹来一双春燕
收拾衣橱时,偶然发现几幅旧时画作。线条简单,构图却诡异乖张。我盯着画看了半天,才看出一张画的似是胎盘中屈身的女子。另一张画同样是一名女子,着深蓝色的外衣,端坐于深蓝色的夜幕之中。
这两幅画,皆不像出自我之手。我亦记不起当初是由于怎样的际遇,而画下了它们。
那是二零零五年的夏天,我陪伴日本友人去杭州游玩,我们泛舟西湖,往返于古朴的江南小镇之间,品尝西湖醋鱼,东坡肉,荷花酥。不亦乐乎。当晚入住的酒店人满为患,因是同性,我们便只要了一间房,勉强挤一挤。
洗漱完,换上睡衣。我们躺在床上,聊起中国古诗词和儿时看过的动漫。我惊讶于她的中国古典文化的深谙,竟让我这个自诩书香门第的人,自愧不如。她笑我对日本漫画的了解,更甚于她。
话犹未尽,夜已阑珊。加上一天的舟车劳顿,不知不觉我已昏昏欲睡。恍惚感觉友人细软的手指由敞开的衣领处慢慢向下探入,轻抚我的脊背。指尖微凉,擦过皮肤时带来一丝淡淡的酥麻。未及细想,已酣然沉睡。
次日清晨,醒来时,各自安然,并未有被冒犯的迹象。
日间,我们继续未尽的行程,穿行于湖光山色之间。畅谈古今中外的诗词与名画,入夜时,我们仍同宿一室。睡意朦胧时,她似是下意识般将手由衣领探入,在我的脊背间游走,一如昨日。我则伴随她轻柔的抚摸,安然睡去。
如此反复几天之后,我便形成了习惯似的,一上床,便迫不及待的向她身旁靠拢过去。除去轻柔的抚摸,她对我别去其他非分之举。
分别时,我依依不舍地与她相拥。她的手轻抚过我的脊背,仍似那夜间的温存。
生下女儿不久,我患上了严重的产后抑郁。与家人矛盾不断,加上身体本就不好,产后体质变得更加糟糕。我一度失去了生活的信心。每日郁郁寡欢,稍有不顺,便犹如末日降临一般的绝望。
一天夜里,我突然觉得浑身瘙痒难耐。醒来时发现起了一身的小红疙瘩,我吓坏了,胡思乱想了半天,又咨询了几个“百度名医”,于是认定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我哭着给我妹打电话,说我要死。我妹当时和妹夫在县城卖车。她听我说得煞有介事。便答应带我去医院看看。我坐了车去县城找到我妹。然后她带我去县医院挂号。皮肤科在十二楼。我行动不便,我妹特意去租了医院的轮椅,推着我各个诊室之间来回折腾。抽血,化验,问诊以及做皮肤活检等等。
我妹把我推到一个楼梯拐角处,让我先在那里等着,她去拿化验单。我倚着楼梯扶手朝下看。医院大厅里人头攒动,各种嘈杂的声音,嗡嗡嘤嘤的从四面八方传来。我木纳地看着这一切,像看一出戏。等了好久,我妹也没回来,我想她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就这样被丢弃在那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我再也回不了家,见不到我的女儿了。我又想起小时候,爸爸妈妈去地里干活,妹妹去上学,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每次天黑了,他们还不回来,我就担心自己被丢弃在那间空空的屋子里。孤零零呆在那,直到冻死,饿死。
我越想越觉得难受,头昏昏沉沉的,下意识朝后仰。轮椅慢慢倾斜,从楼梯间跌落下去。 我本能地伸出手去试图抓住楼梯扶手,却怎么都抓不住。轮椅在楼梯间翻滚,我的头重重地磕在水泥台阶上,顿时感觉天旋地转。脸上,胳膊上,到处火辣辣的疼。在不断的翻转和跌落中,我恍惚听到楼道间传来婴儿的哭声。想起女儿出生那天,我躺在手术台上看到病房外明媚的阳光。四周的声音逐渐清晰,有人咳嗽,有人打喷嚏,有人在争吵。有个老人拄着拐杖,艰难的走上楼来。两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头下脚上抬着一副担架缓慢地移动,担架也是倾斜的。我脑海中浮现出儿时蹲在炉火旁,爷爷用一只捡来的圆珠笔芯在烟盒纸上教我写“女”字的情景,我看反了,照着写了个歪歪扭扭的4加一撇。爷爷端详了半天,笑着夸我聪明。
耳边传来一声惊恐地尖叫,我睁开眼睛,看见眼前的人影越来越多,视线越来越模糊。身上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大姐,大姐。”妹妹拿着化验单,拍了拍我的头,右手拎着几盒药。气喘吁吁的说,“我刚才拿了化验单,去给医生看了,人家说没啥事,只是起了湿疹。我给你拿了一点药膏,你回家涂一下就好了。”
我看着她,懵懵懂懂的点点头。
“走,咱回家吧。你呀,没事多带孩子出去转转,别整天一个人在家,没病也憋出病来了。”她一边说一边推着我进了电梯。
回到医院大厅,我下意识向楼梯口望了一眼。
比起雪夜写诗
我更喜欢提灯去凉亭
一团积雪掉落
就有一束火焰轻轻晃动
我要亲手翻开这片空白
我的猫似我一般惊恐
比起雪夜外出
我更喜欢在窗边赏月
没有月亮的粗糙星空
比月亮更让人心动
那些飞了一整年的蝴蝶
都会在雪夜飞回我的院中
它们扇动着翅膀
告诉我,那些已经被我遗忘的梦
1
素描课上,我又遇到了那个手腕上套着橡皮圈的女人。沈筱用右手食指把套在手腕上的橡皮圈慢慢拉紧,又突然松开,一下接一下的弹着,发出微小的噼啪声,同时手腕上上出现一道道深深浅浅的勒痕。她坐在我对面,第二排,靠窗的位置。我偶然撞上她的眼神,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看见另一个时空中的自己。
老师正在讲复杂而枯燥的绘画理论,为调节气氛而穿插的几个绘画大师的奇闻异事,也并没有起到预想的效果。当然,还是有认真的同学专注地伏案记笔记。
理论课结束后,是静物写生。同学们埋头在素描纸上勾画线条和轮廓。沈筱依然呆坐在那儿,弹手腕上的橡皮圈。收稿时,我瞥了一眼她的画。只看到几条凌乱的线条。
课程结束,我快步追上刚刚驶过来的公交车。上了车,才发现沈筱也在。旁边刚好有个空座,我便挤了过去。
沈筱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注视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办公楼或商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
“你也去接孩子呀?”她和我打招呼时,我愣了一下,茫然地点点头。
沈筱没有再说什么,继续拨弄着手腕上的橡皮圈。时不时的弹一下。脸上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像个顽皮的孩子。
我搜肠刮肚地想找一些话题,打破沉默。但每次话到嘴边又止住了。我不知道能和她聊什么,家庭,孩子,素描课,又或者今天的天气。每一个话题都显得生硬又无趣。
沈筱接了孩子回家时,我站在学校门口。望着那群小学生,如出笼的鸟儿,欢呼雀跃地奔向父母或祖父母的怀抱。孩子们渐渐散去,我空等在原地。心里明白并没有哪只鸟儿会朝我扑过来,脑海中却恍惚的闪过一个念头,大三那年,那个未成形的孩子……
“不走吗?”沈筱拍了拍我的肩膀,拉着一个七八岁,背着书包的小女孩。我有点尴尬的点点头,跟着她们一起乘坐回家的地铁。
地铁上,女孩靠在沈筱身旁,不时悄悄瞄我一眼,有些好奇,似乎又有些害羞。我问她话,她只是点头或摇头,但不一会便熟络起来,叽叽喳喳地说着她在学校里的事情,学了什么,吃了什么,还背了一首新学的古诗给我听。
女孩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皱起眉头,趴在沈筱身旁,委屈巴巴的低语。我听不太清,花了好一会功夫才弄明白,原来是她在学校跟一个同学打架,还把人家推倒在地,磕破了门牙。
“是她先打我的!”小女孩边说边抬起手臂,让沈筱看她的伤痕,沈筱只暼了一眼,嗔怒的拍打她的胳膊。
“又来这套。”
小女孩别过身不理她,转而又对我说起她在学校的“英勇事迹”,并把胳膊上的伤展示给我看。我轻轻托着她的胳膊,仔细查看她细嫩的皮肤上红褐色的伤口,周围一大圈的淤青,有些触目惊心。
“疼不疼?”我问她。
小女孩紧抿着嘴,缓缓的摇头。“不疼。”
“不疼才怪,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在学校打什么架啊?”我半是心疼,半是责备的说。
“是她先打我的!”女孩又申辩了一句,带着哭腔。
沈筱像个外人似的,坐在一旁冷眼旁观。最后,她终于绷不住,笑道:“你少理她,自己用水彩笔画的。”
“啊?”我又看了一眼那道逼真的伤痕,女孩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地铁停靠在下一个站点时,我下了车,独自走回租住的公寓楼。挥手告别时,沈筱手腕的橡皮圈和那些勒痕,若隐若现。
2
再次在素描课上碰到她,已经是几周以后的事。有时我去上课,她不在,有时她去,我又因为工作原因,脱不开身。总之,难得碰上一次。
那天的写生课上,我发现她的绘画技巧,似乎提高了不少。或者说逐渐形成一种自己独特的风格,虽然仍是些凌乱的线条。但那种凌乱却自有其章法。
那天,她的心情似乎不错。我是说,她拉扯橡皮圈的次数少了一些。
下了课,我们一起走出教室,依旧搭乘同一辆公车。她没再问我,是不是也去接孩子。一路无话,她专心看车窗外流动的景物,我低头回复了几条工作信息。
她去学校接女儿的时候,我就站在路边等她。之后,和她们一起坐地铁回家。她女儿见到我,仍旧像初次见面时那样生涩和羞怯。只是从羞怯到熟络之间的间隔变短了一些。还甜甜的叫了我一声阿姨,我一路警惕着她,不知又要搞什么恶作剧。不过,这次倒是相安无事。她和沈筱聊起外婆店门口的小野猫,聊的起劲。我插不上什么话,尴尬的坐在一旁。
地铁在公寓附近的站点停靠,我起身准备下车时,沈筱突然问我,要不要去家里坐坐。还有两个站点就到她们家了,不远。我想回去也是自己一个人。就点点头,坐回她们身旁。
到了家,沈筱就忙着去厨房准备饭菜。她女儿拉我去参观她的公主房,还让我陪她一起玩洋娃娃。沈筱探进来半个头,冲小女孩吼了句:“写完作业再玩。”小女孩嘟着嘴,不情愿的放下玩具,拿起书包,去写作业了。
我悄悄离开那间粉粉的小房间,关上房间,想去厨房,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被沈筱撵了出来。她说她习惯一个人做饭,有别人在旁边的话,反而会手忙脚乱。我只好返回客厅,在长沙发的一角坐下来,刷了会手机。客厅里干净整洁,屋内的陈设跟平常人家差不多。以至于我现在很难想出那个客厅里具体有什么,或者没有什么。
晚饭很快做好了,沈筱喊她女儿出来吃饭,我问她丈夫什么时候回来,她说,他不回来,我们先吃。我点点头,帮她一起摆桌。
沈筱的厨艺不错,虽然只有几个简单的家常小菜,但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欲大增。
吃过晚饭,沈筱收拾餐桌,我陪她女儿玩了一会。到了九点钟,她安顿女儿上床睡觉。之后,我们俩坐在阳台上喝酒,闲聊。
她说起小时候,因为家里开早餐店,她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帮忙做早餐。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画画,但是家里没有多余的钱,供她上绘画班。母亲也没说不让她去学,只说等攒够了钱,就送她去。这一等就等到了现在。
“如今终于可以学画画了,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是那块料。”她抿了一口葡萄酒,苦笑着说。
我夸她的画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她低头不语。
她和初恋是在大学新生联谊会上认识的,他追了她两年,大三那年,她怀了他的孩子,退了学,匆匆忙忙的登记结婚。生下了女儿。
大学毕业以后,我进了一家央企,跳了几次槽,从一个小职员,做到项目总监。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内心变得越来越麻木,对曾经渴望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无论是物质还是感情。
她的丈夫家庭条件不错,对她也十分体贴。只是这两年,随着事业风生水起,他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但物质方面,确实没亏着她们母女。
“他有外遇?”我试探着问。
沈筱缓缓的摇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反正,日子就这样了。”
她无望地注视着夜空。
我碰了碰她的手臂,下意识的想去抓住她的手,担心她一不小心跌进深不见底的虚空之中。
3
那之后,又有好几个星期,我们没再碰面。即使偶尔遇见,她对我也像是陌生人一样冷漠而疏离。
那天素描课上,有人画了她的背影。瘦削的脊背和柔顺的长发,浅浅淡淡几笔勾勒出来的轮廓。像一团偶然聚拢起来的雾,又像是虚化了的灵魂。让人忍不住想去触碰,又怕一碰便散了。沈筱扭头望了一眼背后的男生。斜阳恰好透过窗照进来,在她脸上洒下一抹淡淡的橘红。
回去时,沈筱仍旧依靠着车窗,一言不发。橡皮圈被不断的扯紧又弹回,在她苍白的手腕上,留下一道道血红的勒痕。
“嘣——”橡皮圈突然被拉断,打到对面座位上一个中年男人的脑门,男子顿时暴跳如雷,对沈筱破口大骂。同时,激起车厢里一阵骚动。沈筱好像没听见一样,木纳地对着车窗发呆。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那天下午,我临时有事,便在中途下车,匆匆赶去公司。
男人进入我的身体时,我听到手机振动了一下。.我以为又是公司的事儿,没有理会。迷醉地望着头顶的枝形吊灯,心里隐约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身下那张整洁干净的双人床,不知有多少肢体曾在上面纠缠,挤压。
我的意识从高潮退去后巨大的虚空里,慢慢浮上来。望了一眼躺在身旁的男人,他的脸看起来陌生而扭曲。我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名字,想不起来我们是在哪里认识的,甚至也想不起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筱发了微信给我:“出来喝一杯。”
我穿好衣服,离开酒店套房时,男人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问了一句,“你去哪?”
我没有回答,他倒头继续睡去。
我去酒吧找到沈筱的时候,她已经把自己灌醉了。趴在酒吧桌上,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着什么,我拍了拍她的肩,她抬头看我,满脸泪痕。
我拖着不醒人事的沈筱,坐上出租汽车,在深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疾驰。
沈筱突然转过头,问我:“活着,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我失语了片刻,茫然的看着车窗外的夜色。
沈筱又开始弹橡皮圈,一下接一下的。
我想,她没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