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我把自己安置在
一个喧嚷的角落
不声不响

有时,我觉得日子漫长得像一场噩梦
有时,觉得自己像个一无所有的圆

我厌烦世界如同厌烦自己
烦得想一把火烧掉自己

我热爱自己如同热爱整个世界
在撕碎的时光里拼凑自己

在虚无中等待

有时是白昼,有时是黑夜
一个人枯坐
等待着寂寞退去

一整个平静的日子
打扫干净屋子
静静地坐着,无聊的坐着
坏掉的电视机一直不曾修复
村子里也没有多少人语
偶尔有些细碎的声音
不过是风,吹过了树

身子就像老屋中老去的家具
堆满了寂寞的时光的灰尘
落在身边的光,就像
潮水,永远也越不过阴影的岸
时光于寂静中凝固

在虚无中等待
等待墓碑与黄土

假笑

每天,我都起的很早很早。醒来后,站在镜子前,凝视良久。

七十五秒之后,镜子里的脸孔将会开始变化——嘴角的线条牵动,眼角渐渐弯曲,皮肤也有了丝丝不易察觉的褶皱处。。。好像面目上所有的一切都在改变,除了,目中的神情。

带着这张脸,我走出了房门。

第一个遇见的人,是住在附近的妇人。她一脸笑意的迎向我,我看到,她的笑,是自真正的神情中溢出的。她提着青色的竹篮,站定于我面前。寒暄二三后,我等待着,她将从我的右肩,擦过。一、二、三,她果然如常,在我凝固的身躯旁,流水般渐渐远去。我并没有回头,只是保持那暗暗的瞥视良久,再将目光移正回前方,继续走着。

第二个遇见的人,是街口的老人。他正聚精会神的摆弄着手中的物什。我猜他会注意到我,当我走过时。一步、两步、三步,我走到了他身旁。他不时摆动的身躯,忽地顿了一下,回头,无意的目光于刹那间,触到了提前准备好的我。再下一秒时,他笑了,转过整个身子,边扫着两袖上的微尘,边笑着对我说着些什么。但我并没听到,他所说的任何,我只在深深地注视着他的面庞。他的笑容与前面的妇人很不同,那笑容,该怎么说呢,好慷慨,好大方,那感觉就像一座最广袤的山,无论风沙雨雪,都不能动摇那份厚重。我突然想到,那种笑容,或许是虚假的天敌。

走过这条街,来到了石桥上,我遇到了属于今天的第三个人,是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他站在桥头,向下俯盼着,远远看去,神情似乎有些凝重。我走向了他,桥上有只小鸟,正不时蹦跳着,一下、两下、三下,我站在了他的身后。这样一个深思样的男人,竟很是灵敏,他几乎在我站定的同时回转过身来,一脸的警惕被我于顷刻间捕捉,接踵而至的——是他的笑容。由于尴尬,那笑容里含有一丝歉意。他还是那样温和的人,笑容也暖如春风,一如往常,我嘴角保持着最开始的弧度,避开了他真挚的面庞,望着远方,对他轻声说了一句,“早啊,今天,天气真好”。

第四个人,是一个少女。豆蔻年华的她,单薄的身体中,似也蕴藏着什么,与之并不相称的东西。一米、两米、三米,她抬头看到了我,顿时,有笑容如花般绽放。她拉住我的手臂,一脸灿烂的说着这样那样的话语……每次看到她时,实则我都会有些惊讶之情,讶异于她为何总是充满生机…想着这些的我,仍保持着镜子里的面目,对着眼前天真无邪的人。

一路上,我还遇到了很多人,每一个都是我记忆里有的人,我也是他们记忆中的人。只是,这所有共同的景象,却大抵是有着各自全然不同的解读,各自的剧情,只有各自才知晓,而日子,就这样流逝着。

今天又要结束了,属于我的今日剧情也预备落幕,而我依旧没找到除黑白以外的色彩,以鲜活我的画面,也没找回灵魂中最重要的那部分,以复原我的心神。我仍旧要每日早早起来,重复绘制出相同的面目,好替代自己,做个冒牌的我。

卧轨

他走的那天,是十五

在清晨,他写好信
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把房间打扫干净
然后锁上门,走上了那条
很熟悉,很熟悉的柏油路

此时已到中午
天空不阴不晴,有几缕轻风
他抬着头,向路上每一个
熟悉的人打招呼
他听着鸟儿们的对话
风和叶的私语

走了一万多步,他来到
北坡的水渠
水不深,有点凉
他坐在岸上看流水,也看水草
柔软细长的水草,一条挨着一条
仿佛一条青蛇,在水中游动
他躺在田埂上
看着天上的白云、飞鸟
他拂了拂脸旁的小草
就这样躺了一下午

到了傍晚,他起身
沿着田埂走下去
天空已经暗了
树枝的阴影深深浅浅
他走了几步,
便已融入夜色深处

远处传来一阵悠长的汽笛声
就在这汽笛声中
他安稳的睡去

镜像

一个男人,一手拎着购物袋,一手拿着钥匙,打开房门。一条土黄色的柴犬,闻声窜出,迎面扑上来,贪婪的嗅着购物袋里的食物。穿过杂乱的房间,男人和狗站在冰箱前。男人将购物袋里的东西,一件一件从购物袋里取出,放进冰箱储藏室。西红柿,黄瓜,茄子,西兰花,土豆,,鸡胸肉,五花肉,火腿,啤酒和可乐。

柴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盯着购物袋和男人的手。几枚橘子从破了洞的购物袋里滚落。狗猛扑过去,捉住其中一枚橘子,如获至宝般兴奋地啃食着。

男人蹲下来,捡拾起其他的橘子,放进冰箱。又将冰箱里腐烂过期的食物清理掉,随手丢进垃圾桶。

掀开的垃圾桶底部,一张皱巴巴的餐巾纸上,留着半边鲜红的唇印。他移开目光,盯着那只啃食橘子的柴犬。橘子皮被撕破,橙黄色的汁液沾满它的下巴和白色的地板。

桌上的旧报纸和杂志,沙发上的长筒袜,连同蓝色丝巾,洗手台上的情侣款漱口杯,牙刷一起被装进黑色垃圾袋。

 

手机画面定格,男人的脸以一种奇怪姿势扭曲着。虚化的手指微微抬起,正将一包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往黑色垃圾袋里扔。

女孩关掉手机屏幕。从浴缸里起身,裹了白色的浴巾,吹干头发。打开衣橱,取出好看的连衣裙,短袖T恤,牛仔裤,半身裙,吊带衫,黑色晚礼服。一一试穿。

她坐在梳妆台前,用桃木梳子一缕一缕地梳理长发,绾起精致的发髻。在干净苍白的脸上仔细涂擦化妆水,乳液,又抹了一层淡淡的粉底。最后勾画眼线,修眉,涂了玫红的唇彩。换上红色舞鞋。

女孩站在镜子前,用陌生人的目光,打量自己,露出满意的微笑。

她踮起脚尖,在蓝色的瓷砖地板上,旋转,舞动,幻想自己是海上的精灵。

年轻的舞者跳累了,轻轻脱掉舞者,用纸巾擦去唇膏和脂粉,披散开精心绾起的长发,揉乱。又去洗了一次脸。脱去华丽的晚礼服,套上宽大的起了毛边的运动衫。

 

女孩转身离开了房间,从望远镜的视野里消失,不知去向。男人——这次是另一个男人,坐在窗前,垂下目光,不慎看到自己凸起的裆部。

男人放下望远镜,双手推动轮椅,移动到房间另一侧画架前,背对着光。

他迟疑地拿起画笔,在洁白的画稿上勾画出静静流淌的月光,画出月光照耀的海面,海面上跳舞的精灵,精灵银色的翅膀,翅膀上闪烁的荧光。

荧光与月光交融在一起。

画家注视着那幅画,良久,突然将手中的画笔,沾满黑色的墨汁里,发疯似的画板上涂抹,将刚刚画下的一切全部覆盖。

 

那黑色像一缕烟,慢慢散开。我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扔进垃圾桶。转身离开卫生间前,看了一眼镜子里,自己那张麻木的脸。回到工位,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又一行的代码。

橡皮圈

1

素描课上,我又遇到了那个手腕上套着橡皮圈的女人。沈筱用右手食指把套在手腕上的橡皮圈慢慢拉紧,又突然松开,一下接一下的弹着,发出微小的噼啪声,同时手腕上上出现一道道深深浅浅的勒痕。她坐在我对面,第二排,靠窗的位置。我偶然撞上她的眼神,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看见另一个时空中的自己。

老师正在讲复杂而枯燥的绘画理论,为调节气氛而穿插的几个绘画大师的奇闻异事,也并没有起到预想的效果。当然,还是有认真的同学专注地伏案记笔记。

理论课结束后,是静物写生。同学们埋头在素描纸上勾画线条和轮廓。沈筱依然呆坐在那儿,弹手腕上的橡皮圈。收稿时,我瞥了一眼她的画。只看到几条凌乱的线条。

课程结束,我快步追上刚刚驶过来的公交车。上了车,才发现沈筱也在。旁边刚好有个空座,我便挤了过去。

沈筱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注视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办公楼或商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

“你也去接孩子呀?”她和我打招呼时,我愣了一下,茫然地点点头。

沈筱没有再说什么,继续拨弄着手腕上的橡皮圈。时不时的弹一下。脸上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像个顽皮的孩子。

我搜肠刮肚地想找一些话题,打破沉默。但每次话到嘴边又止住了。我不知道能和她聊什么,家庭,孩子,素描课,又或者今天的天气。每一个话题都显得生硬又无趣。

沈筱接了孩子回家时,我站在学校门口。望着那群小学生,如出笼的鸟儿,欢呼雀跃地奔向父母或祖父母的怀抱。孩子们渐渐散去,我空等在原地。心里明白并没有哪只鸟儿会朝我扑过来,脑海中却恍惚的闪过一个念头,大三那年,那个未成形的孩子……

“不走吗?”沈筱拍了拍我的肩膀,拉着一个七八岁,背着书包的小女孩。我有点尴尬的点点头,跟着她们一起乘坐回家的地铁。

地铁上,女孩靠在沈筱身旁,不时悄悄瞄我一眼,有些好奇,似乎又有些害羞。我问她话,她只是点头或摇头,但不一会便熟络起来,叽叽喳喳地说着她在学校里的事情,学了什么,吃了什么,还背了一首新学的古诗给我听。

女孩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皱起眉头,趴在沈筱身旁,委屈巴巴的低语。我听不太清,花了好一会功夫才弄明白,原来是她在学校跟一个同学打架,还把人家推倒在地,磕破了门牙。

“是她先打我的!”小女孩边说边抬起手臂,让沈筱看她的伤痕,沈筱只暼了一眼,嗔怒的拍打她的胳膊。

“又来这套。”

小女孩别过身不理她,转而又对我说起她在学校的“英勇事迹”,并把胳膊上的伤展示给我看。我轻轻托着她的胳膊,仔细查看她细嫩的皮肤上红褐色的伤口,周围一大圈的淤青,有些触目惊心。

“疼不疼?”我问她。

小女孩紧抿着嘴,缓缓的摇头。“不疼。”

“不疼才怪,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在学校打什么架啊?”我半是心疼,半是责备的说。

“是她先打我的!”女孩又申辩了一句,带着哭腔。

沈筱像个外人似的,坐在一旁冷眼旁观。最后,她终于绷不住,笑道:“你少理她,自己用水彩笔画的。”

“啊?”我又看了一眼那道逼真的伤痕,女孩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地铁停靠在下一个站点时,我下了车,独自走回租住的公寓楼。挥手告别时,沈筱手腕的橡皮圈和那些勒痕,若隐若现。

2

再次在素描课上碰到她,已经是几周以后的事。有时我去上课,她不在,有时她去,我又因为工作原因,脱不开身。总之,难得碰上一次。

那天的写生课上,我发现她的绘画技巧,似乎提高了不少。或者说逐渐形成一种自己独特的风格,虽然仍是些凌乱的线条。但那种凌乱却自有其章法。

那天,她的心情似乎不错。我是说,她拉扯橡皮圈的次数少了一些。

下了课,我们一起走出教室,依旧搭乘同一辆公车。她没再问我,是不是也去接孩子。一路无话,她专心看车窗外流动的景物,我低头回复了几条工作信息。

她去学校接女儿的时候,我就站在路边等她。之后,和她们一起坐地铁回家。她女儿见到我,仍旧像初次见面时那样生涩和羞怯。只是从羞怯到熟络之间的间隔变短了一些。还甜甜的叫了我一声阿姨,我一路警惕着她,不知又要搞什么恶作剧。不过,这次倒是相安无事。她和沈筱聊起外婆店门口的小野猫,聊的起劲。我插不上什么话,尴尬的坐在一旁。

地铁在公寓附近的站点停靠,我起身准备下车时,沈筱突然问我,要不要去家里坐坐。还有两个站点就到她们家了,不远。我想回去也是自己一个人。就点点头,坐回她们身旁。

到了家,沈筱就忙着去厨房准备饭菜。她女儿拉我去参观她的公主房,还让我陪她一起玩洋娃娃。沈筱探进来半个头,冲小女孩吼了句:“写完作业再玩。”小女孩嘟着嘴,不情愿的放下玩具,拿起书包,去写作业了。

我悄悄离开那间粉粉的小房间,关上房间,想去厨房,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被沈筱撵了出来。她说她习惯一个人做饭,有别人在旁边的话,反而会手忙脚乱。我只好返回客厅,在长沙发的一角坐下来,刷了会手机。客厅里干净整洁,屋内的陈设跟平常人家差不多。以至于我现在很难想出那个客厅里具体有什么,或者没有什么。

晚饭很快做好了,沈筱喊她女儿出来吃饭,我问她丈夫什么时候回来,她说,他不回来,我们先吃。我点点头,帮她一起摆桌。

沈筱的厨艺不错,虽然只有几个简单的家常小菜,但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欲大增。

吃过晚饭,沈筱收拾餐桌,我陪她女儿玩了一会。到了九点钟,她安顿女儿上床睡觉。之后,我们俩坐在阳台上喝酒,闲聊。

她说起小时候,因为家里开早餐店,她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帮忙做早餐。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画画,但是家里没有多余的钱,供她上绘画班。母亲也没说不让她去学,只说等攒够了钱,就送她去。这一等就等到了现在。

“如今终于可以学画画了,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是那块料。”她抿了一口葡萄酒,苦笑着说。

我夸她的画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她低头不语。

她和初恋是在大学新生联谊会上认识的,他追了她两年,大三那年,她怀了他的孩子,退了学,匆匆忙忙的登记结婚。生下了女儿。

大学毕业以后,我进了一家央企,跳了几次槽,从一个小职员,做到项目总监。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内心变得越来越麻木,对曾经渴望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无论是物质还是感情。

她的丈夫家庭条件不错,对她也十分体贴。只是这两年,随着事业风生水起,他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但物质方面,确实没亏着她们母女。

“他有外遇?”我试探着问。

沈筱缓缓的摇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反正,日子就这样了。”

她无望地注视着夜空。

我碰了碰她的手臂,下意识的想去抓住她的手,担心她一不小心跌进深不见底的虚空之中。

3

那之后,又有好几个星期,我们没再碰面。即使偶尔遇见,她对我也像是陌生人一样冷漠而疏离。

那天素描课上,有人画了她的背影。瘦削的脊背和柔顺的长发,浅浅淡淡几笔勾勒出来的轮廓。像一团偶然聚拢起来的雾,又像是虚化了的灵魂。让人忍不住想去触碰,又怕一碰便散了。沈筱扭头望了一眼背后的男生。斜阳恰好透过窗照进来,在她脸上洒下一抹淡淡的橘红。

回去时,沈筱仍旧依靠着车窗,一言不发。橡皮圈被不断的扯紧又弹回,在她苍白的手腕上,留下一道道血红的勒痕。

“嘣——”橡皮圈突然被拉断,打到对面座位上一个中年男人的脑门,男子顿时暴跳如雷,对沈筱破口大骂。同时,激起车厢里一阵骚动。沈筱好像没听见一样,木纳地对着车窗发呆。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那天下午,我临时有事,便在中途下车,匆匆赶去公司。

男人进入我的身体时,我听到手机振动了一下。.我以为又是公司的事儿,没有理会。迷醉地望着头顶的枝形吊灯,心里隐约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身下那张整洁干净的双人床,不知有多少肢体曾在上面纠缠,挤压。

我的意识从高潮退去后巨大的虚空里,慢慢浮上来。望了一眼躺在身旁的男人,他的脸看起来陌生而扭曲。我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名字,想不起来我们是在哪里认识的,甚至也想不起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筱发了微信给我:“出来喝一杯。”

我穿好衣服,离开酒店套房时,男人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问了一句,“你去哪?”

我没有回答,他倒头继续睡去。

我去酒吧找到沈筱的时候,她已经把自己灌醉了。趴在酒吧桌上,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着什么,我拍了拍她的肩,她抬头看我,满脸泪痕。

我拖着不醒人事的沈筱,坐上出租汽车,在深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疾驰。

沈筱突然转过头,问我:“活着,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我失语了片刻,茫然的看着车窗外的夜色。

沈筱又开始弹橡皮圈,一下接一下的。

我想,她没醉。

雨天

1

我蹲在路边,望着他离开。依然背着我们上次一起逛街时,买的那个背包。背包上鲜艳的小熊图案,在我的视线里逐渐模糊。直到泪水打湿我的帆布鞋,我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那双帆布鞋是小安买给我的,小安给我买帆布鞋是因为我送了她一条很好看的发带。虽然那条发带,她一次都没有带过,但是我知道她很喜欢。就像我喜欢她送给我的帆布鞋,我都快把它穿坏了。

我突然很想吃拉面,就拉着小安一起去。我们刚坐下来,小安就悄声对我说,隔壁桌的男生长得好看。我坐在她对面,背对着那个男生,看不到,也不想看。

2

下到第十四层台阶的时候,小安愣了一下,陈禾站在对面。她很想和他说点什么,但是,喉咙里好像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小安站在那里,等着他叫她的名字。他看着她,等了很久,才慢慢吐出“小安”这两个字,小安迅速转过身,跑上楼去。

快要上课了,她想,大概是吧,小安忘了她要下楼去干嘛了。

我妈妈让我下楼去买芥末酱,我走到半路,才发现身上没带钱。我跑回去问我妈妈要钱。看到门口摆着两双鞋子,便悄悄退出家门,在街上闲逛。

我仰起头看着天空阴沉沉,快要下雨了。

3

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雷声,雨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我身上的衣服,还有那双帆布鞋,彻底湿透了。我站在雨里,任凭雨丝顺着发稍流进眼里,再流出来。没人知道我哭过。

4

小安把沾满泪水的纸,叠成一只纸飞机,扔出去,刚好落在陈禾脚边。陈禾捡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回她手里。他做什么事情,都是小心翼翼的。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小安不明白为什么,陈禾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每个雨天,我都在外面闲逛。雨滴小心翼翼地落下来,落在我的头发上。偶尔,我蜷缩在别人家的屋檐下,但更多的时候,我站在雨里。我的头发被雨淋湿了,衣服,鞋子,袜子全都湿透了,连内衣内裤也湿透了。我讨厌浑身湿答答的感觉,就像是一块被人丢进洗手池里的抹布。

5

小安靠在洗手池边。望着镜子里的脸。那张脸看起来很干净。像被雨水冲刷过的天空那样干爽,明净。小安扯出一个淡而无味的笑,对着镜子里干净而陌生的脸。

“这不像你。”我说。

小安点头,好像我真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似的。

我把小安递给我的那块巧克力蛋糕扔进垃圾桶,离开为了我而举办的派对时。人们正争吵着和笑着,声音传出很远很远,并没有人注意到我的离开。

6

我一个人在雨里,走了很久很久,争吵声依然在我耳边回旋。
“你为什么不去死?”
“我欠你什么了,你这么坑我?”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恨我,她生下了我,却总是盼着我死。

陈禾说,死没什么可怕的。小安说:“我知道。”
“你也希望我死吗?”她问。
陈禾看了她一会,好像他突然不认识她一样。
“你是我活着的唯一的意义。”他用很低很低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但是,雨水淹没了他的声音。

7

我不确定他是否真的说过那句话,还是我的臆想。

孤独是一个人的清欢

孤独是一个人的清欢,像一瓢江湖夜雨,床前卧听时眉头紧锁,窗前静立时,一席凉风卷挟两点冷雨轻抚惆怅,沁入心田的是风雨中芭蕉树,像重获自由的肖申克向天而泣,那是孤独者向往的雨中狂欢,一个人的狂欢,与远处的霓虹无关,与眼前对楼传来的啼哭无关,孤独剥离灵魂,在空中漫步,随雨滴下坠,坠入无惘深渊。

狂欢之后是无尽的独处,孤独两字何解?子食瓜,与走兽虫蚁相伴,甜或不甜无需多言,我知飞蝇知。寂寞像藤蔓扎根在贫瘠的土地之上,却能开出妖艳的花,

孤独并不见得有多苦,只是少了烟火气,少了酒桌上觥筹交错,少了街头巷尾闲谈,少了柴扉小径人来,少了的却又是生活,人们永远少不了烟火气,不然要么是神,要么是兽。

心灵的孤独并非性格的孤僻,孤独者常常与人相处,但他更喜欢困守一隅之地。

​青草成群布满山岗,初融的冰水汇聚入河流,牛羊相行朝着夕阳归圈,清风放牧着云朵,一片片连接蒙古包旁的炊烟袅袅,人们围着篝火欢迎遥远的客人。

浩渺天地,只有孤独者翱翔在橘黄色的太阳下,像传说中的九足金乌,冷傲的睥睨人间。

孤独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确然不群,是燕雀焉知鸿鹄之志的自命不凡,亦是要留清白在人间的曲高和寡。

若没有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坦然,若没有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静默,孤独也只是一味毒药,腐蚀人生。

孤独者与常人的不同之处,是耐得住寂寞,没人喜欢寂寞,寂寞却不依不饶的依附心灵。

秦淮河灯红酒绿,曲音弄船舫,独倚栏杆研棋谱,仿佛身处青苔爬上佛龛的古刹,在青松下与仙鹤童子对弈,这是孤独的清欢,纵使在繁华三千的青衣里巷,也可一人醉入星河。

孤独,是一个人从红尘滚滚中穿行而过,掸去身上铅尘剩下的朴素淡雅,是独立于人群之外的精神故乡,谄媚、世故、庸俗都被剥离,从容的行走在天地与沙鸥之间,也许少些热闹,但好过碌碌一生。

独行者的旅行,面对奇伟瑰怪的风景总是不掷一言,反而结伴而行的人喜欢对着稀疏平常的风景咿咿呀呀,孤独的狂欢,是灵魂与肉体的开诚布公。

孤独与孤僻不同,孤僻是社交障碍,孤独则是进可联络亲友,是涵养。退可固守心城,是独立。不以物喜,不以情悲,不是置身事外的超然,而是动心忍性的定力。

它说,“带我去看海吧。”,我便辞别亲友,独自上路,沿途遇到大雁南飞,勾起思念,它说:“想家了,回去吧。”,我便回到故里。

孤独的狂欢,是静待初春第一道暖阳的含苞,等待着绽放。孤独,就是为自己而活。

故事

我曾一度怀疑自己是个弃婴,是被父母收养的孩子。因为我跟他们还有妹妹长得一点都不一样。他们长得又高又瘦又好看,只有我又矮又胖又丑。连我妈都嫌弃我,我一定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

我甚至幻想过,也许有一天,我的亲生父母会来找我。我担心他们会像我一样丑,但还是暗暗期待他们能够带我离开这里。也许他们还会给我一大笔钱。

我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呢?妹妹说:钱可以买到很多很多漂亮的衣服,可是,我长得那么丑,穿上漂亮的衣服,会显得更丑的。

有父亲在的午后,总是特别安逸。父亲会给我们讲很多久远又迷人的故事。砍柴郎,放牛娃,财主,东郭先生与狼。但是很快父亲就要去到工地上去了。我们就没那么幸运了。妹妹不肯好好睡觉,她不断的哭闹,踢被子,还爬起来在床上跳来跳去的。我真担心她会掉到床下去。如果她一头栽到床下,一定会把脑袋磕破的,那她就不那么好看了。要是她把脑袋撞坏了,没准会变成傻子。虽然我经常想这样的事情,但我并不真的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毕竟我已经这么丑了。要是我妹妹也这么丑,还是个傻子,那就太不幸了。

“好了,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你要快点躺下来。”我拿起爸爸留下的故事书,装模作样的讲起来。

妹妹一动不动地躺着,眯着眼笑,靠在我身边。慢慢睡着了。她觉得我讲得故事和爸爸讲得一样好听。她从来都没有离我那么近过。

下一次父亲再去工地的时候,我就代替爸爸继续给她讲故事。

但是,我要说明一下,我并没有认识那么多的字。我只是记得父亲讲的内容,照着讲了一遍。当我一次又一次捧着故事书,把脸贴在书本上,盯着上面的字瞧啊瞧,那些字突然活了过来,跟我打招呼。我猜父亲也是这样认识它们的吧。

有些字简直像精灵一般可爱,像“绿色”,“跳”,“秘密”,我老是喜欢追着它们跑。可是。还有一些字会像幽灵一样一直跟着我,比如“孤独”,“否定”,它们甚至会潜入我的梦里,变幻成不同的色彩和声音,叫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

不管怎么样,我认识了那么多字之后,就会讲更多的故事了。连邻居家的小孩子,也跑来听我讲故事。然后,再把我讲给他们的故事讲给别的小孩听。

有一个小女孩尤其爱听我讲的故事。每天天一亮就跑来找我玩,我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里。拉着我的手,和我形影不离。我从来都没有跟我那么要好的朋友。事实上,在我能够讲很多很多故事以前,根本就没有人愿意跟我一起玩,因为我又矮又胖又丑。

我每天都会讲很多故事给我的好朋友听,她很开心。她说她喜欢我,她给我买好多好吃的,还说她长大了要嫁给我。我想为什么呢,我又矮又胖又丑,而且,我是个女孩。虽然女孩喜欢女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我知道,她不是真的喜欢我。她只是喜欢我讲得故事里一个会魔法的小男孩。

我一开始不知道,但我后来知道了。因为她老是缠着我,要我讲那个会魔法的男孩的故事给她听。我很难过,便让故事里的巫师用剑刺死了会魔法的男孩。后来,那个女孩,再也不来找我玩了。

我去街上买包子,回来的路上,一群小男孩围过来,冲着我喊:丑八怪!丑八怪!我有点慌,刚好看到奶奶从家里走出来,我以为她会帮我把那群坏小孩赶走的,但是并没有。她只是看了我一眼就走了,好像我不是她的孙女,好像她根本就不认识我一样。

我决心不去理会那些小孩,往前走了几步,他们还是跟在我身后,不断的冲我喊:丑八怪!丑八怪!吵得我头疼。甚至还有人拿小石块丢我。我被彻底激怒了,转过身去瞪着他们。那群小孩哄笑着跑开了。

我追着其中一个小孩,追了很久很久,最后他实在跑不动了,我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直盯着他,低声问:“你想不想听我讲一个故事?”

后来听说那个男孩半夜突然发起高烧,胡言乱语。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坐在自家门口,呆呆地盯着地上爬来爬去的蚂蚁,嘴角挂在一道绵长的涎水。

有人问我对他做了什么,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我在自己编织的故事里,一天一天的长大了。有时候我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就像是我在一天之内给自己讲了一百个故事,有时候又觉得时间很慢,像是我把一个故事重复了十年。有一天,我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大学宿舍里,周围的女生说着我听不懂的故事。没有人再相信巫师和恶魔。不过,我很快学会了她们的语言,并把她们编织进我的故事里。

在大学。我遇到了一个男生,他和我一样喜欢讲故事,并且,他把我放在他的故事里。那个故事很美,美的像一场梦。让我忍不住沉浸其中,我以为那个故事会一直继续下去。但,一个故事的精彩之处。就在于它的曲折离奇和出人意料。所以,在那个故事快要结束的时候,我逃脱了。

我发现每个人都在讲着自己的故事,每个人也都活着别人的故事里。

所以,你,要不要再听我讲一个故事?